译者注:本文选自 Rare Revolution 杂志中的 A day in the life 系列最新一期。本期内容来自硬皮病患者 Amy Gietzen 的真情叙事。她直面罕见病人生,诠释了悲恸与感恩交织共生的生命力量。
多数清晨,我总在日出之前醒来 —— 并非心甘情愿,而是身体替我做了决定。尚在睡梦中的意识还未回笼,疼痛便已将我拽离梦乡。我小心翼翼地伸展四肢,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一件脆弱易碎的物品,心中却总忍不住忐忑:或许,今天就是我彻底垮掉的那一天。
这便是我与硬皮病相伴的人生。有些清晨,关节僵硬得难以屈伸;有些日子,肺部连足量的空气都无法吸入。可最沉重的枷锁,往往并非禁锢身体的病痛,而是缠绕心头的怅惘。悲伤在此盘踞不散,低声呢喃:这病痛,将伴你一生。

我常常怀念从前的自己。那个女孩爱笑、爱闹,随心所欲地规划人生,从不必反复揣测自己的身体能否撑过这一天。从前的我早已消逝,这份怀念,有时就像在悼念一个无人知晓的魂灵。但时光流转间,我渐渐懂得:悲伤与感恩,本可并行不悖。我可以眷恋曾经的自己,也依然能在蜕变的过程中,寻得属于当下的欢喜。
早餐过后 —— 还有那一串我永远无法摆脱的药片 —— 我会坐在窗边,翻开日记本。这本本子,是我赖以生存的武器。今天,我在纸上潦草写下:我厌倦了故作坚强,只想卸下防备,做最真实的自己。这些文字在纸页上显得如此渺小,可倾诉的瞬间,却为我内心腾出了一片崭新的天地,那里,生长着名为 “目标” 的种子。
这份目标,在我为罕见病发声的事业中生根发芽。哪怕是最艰难的日子,我也会提醒自己:我的故事,意义非凡。我向医学生们讲述硬皮病患者的日常,不只是剖析疾病的病理机制,更要诉说病症背后的人情冷暖 —— 那些深埋的悲恸、不屈的韧性,以及与罕见慢性病相伴的狼狈与真实。每一次分享,我都希望能为他们心底多添一份共情。正是这份期许,让我承受的苦难有了意义。
余下的时光,不过是一场小心翼翼的平衡之舞。回复邮件、接听电话,拖着如陷流沙般沉重的身体,拼命追赶着世界的脚步。但我不断告诉自己:我依然真切地活在这世间。我依然能与他人相拥相连,依然能诉说自己的故事,依然能用这场病痛,为同病相怜的人点亮一束微光。这个念头,总能让我心神安定。
午后时分,我已筋疲力尽。躺在沙发上,任由静谧将我包裹。这不是妥协,而是释怀。人们总爱说 “要保持乐观”,可对我而言,心理健康从不是强颜欢笑、假装一切安好。而是坦然接纳心底的悲伤,同时铭记:悲伤永远无法抹杀欢乐的存在。哭过之后,我依然能放声大笑;身处痛楚之中,我依然能倾尽所有去爱。
夜幕降临,回忆如潮水般涌来,带着淡淡的哀愁。我轻声念着那些因硬皮病离世的友人之名。他们的离去是心口难以愈合的伤疤,但他们的身影,始终与我同在。我的悲伤,从来不止属于自己 —— 这是一份凝聚了无数早逝勇者故事的集体怅惘。每一个名字都在提醒我:生命诚然脆弱,却也无比珍贵。
临睡之时,疼痛依旧如影随形,但感恩之心也在悄然生长。感谢自己又撑过了一天;感谢嘘寒问暖的友人;感谢那些微不足道的胜利;更感谢哪怕在最黑暗的日子里,希望也从未彻底离我而去。与硬皮病相伴的人生,从不是无畏无惧。而是左手握着悲伤,右手攥着感恩,凭着一股莫名的力量,一步一步,踽踽前行。